(久违的一发完!8000字!庆祝我补完了神话(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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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因族的人们没有看过那样的天空,躺在冰凉石台上的男人也没有。
像被一把匕首劈开两半,一半凝结成瑰丽的火红,若血玉补天,另一片则汹涌一片幽深的浊黄,泥泞当空。
易小川被四名缅因族的祭司仰放在石台上,他们没有绑住他,但易小川也逃不了,他的手脚筋脉被各划一刀,撒上软筋药粉,灌入这个少数民族经过秘术焠炼的化骨之毒,有若棉絮被抽尽的布娃,软软的摊着。
两名祭司拿起玉盘上的肝脏和肺脏,抬起易小川淌满血污的手指,穿过其中,才刚从人体内取出来的脏腑彷佛还残存着一丝生命力,温烫热软。
与这个神秘的巫蛊之族已交战数次的易小川勉强听得懂一些祭司呢喃的咒语,挂在他四肢上的四种脏器分别对应金木水土四种元素,最后代表火元素的心脏会塞进他的胸口,这个民族认为五种元素无形的能量会藉由人体作为媒介,幻化成实体进入世间。
这个仪式所成就的秘术叫做天罗地网五行入魂阵,据说可保缅因族人百代万世永不受侵害。
易小川想着,他失血性休克而死,如果可以保护一个少数民族的上万人口百代万世永不受侵害,似乎也够本了。
距离他喝下长生药与赵高在竹林歧路天涯,已经过了九百多年。
他知道他的血会在这一夜间被慢慢放光,顺着祭台的玉梯往下流,染红尘土,他的伤口会被腐烂脏器上的细菌感染,然後是破伤风,发起高烧。
好像无论用什么样的死法消逝,都已经不亏,易小川缓缓闭上了眼,他最后见到的天空,居然妖异的没有一丝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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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易小川的浑沌与安详,都仅只于一瞬,一阵他再熟悉不过的声响穿透哄杂的咒念和天空隆隆落雷,扬起阵阵金戈血气。
是兵马蹄踏、尘土飞扬。
易小川再度睁开他那对无波的桃花眼时,在满手鲜血的缅因族大法师眼中看到一丝惊惧,颤抖的双唇小声的念着「注定毁灭他们一族的魔鬼来了」,也因为如此,大法师准备划开他胸口的手正不利索的抖动,这个魔鬼或许也是易小川的魔鬼,会让易小川死的比原先更痛苦百倍。
刀刃颤动地插入易小川的胸膛,血染白刃的當口,「笃」的一下破风声,钻入易小川的耳膜,被一箭穿心的大法师倒在祭台前。
一阵娇弱清冷的声音叫道:「师父,不好,他们的祭司打算启动五行入魂阵,光是杀了法师不行,要连主祭品一起毁去。」
「我知道了。」
那样一道不寻常的嗓音唤回易小川的神智,那一听发话语气便知道是主帅的男人操着一口易小川熟悉的京腔,卷着标准的舌音。
此时天上空余巨大的月亮,被女声尊为师父的男人,或许也是这批兵马的主帅,手持火把熊熊,月光和火色交错在那张俊美的男性面庞上。
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他忍不住笑了。
长生药把易小川的死亡拖地很慢很慢,他流逝的生命像是一道死神口中的甜品,舍不得太快地吃尽,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刀,在夜风里摇晃,带来一阵一阵刻骨的抽痛。
笑意带动他的呼吸,他的胸膛不住起伏,涌出大汩大汨的血液,在月光下洁白的玉台上如墨莲般盛开。
「你还活着。」
俊美的男人伸出手探向易小川的动脉。
「撑住,你还有救。」
男人浑厚的低嗓吐出强硬的字句,好似经过磨砺过后的尖锐石片,彷佛世间万物理该遵从他,包括易小川的性命和灵魂。
──你好像警官。易小川的双唇嚅动,干裂的喉腔扯不出一点响声。
眼前的男人让他联想到在他原本的世界才有的职业,把他手腕缚住的宽大掌心是一对牢铐。
男人拔掉了易小川胸前的刀,面不改色的扯去挂在易小川手脚上腥臭的脏器。
「师父,你应该把他们的主祭品直接毁掉,根据他们这一族的秘法书记载,如果你破坏仪式毁了他们的祭品,那你是践踏他们一族的魔鬼,他们必须臣服于你带来的黑暗。如果你只是……。」
「他还活着。」
「师父你不能……。」
「快走,再不急救他会死于出血性休克。」
「徒儿不懂什么是休克,如果师父一定要带走他的话,师父请您照着我的话说……。」
那对师徒一同凝视着月色下的易小川,男人颔首。
「你说的方法,或许可行。」
男人在月色下将易小川平抱高举,沾满血腥的发丝半粘在易小川的面容上。
「缅因族听令,汝族祭司错捕吾族圣女,施用禁术惑乱天听,汝族残孽今皆危矣,唯吾族圣女不忍,祈保全汝族老弱性命,现吾带走圣女,倘圣女能活,则汝族皆受吾族圣女护佑,今朝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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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都死不了,真是福大命大。」
沾水的温热布巾覆在易小川额上,轻柔地来回擦拭。
易小川倏地张开眼,柔和的光芒将正为易小川换药的男人照得透亮,是个一如易小川记忆里,俊美无比的男人。
他想要说话,但说不出。
「别说话,你发过高热,想必口干舌燥。」
男人装了些温水,调整了下枕头扶正易小川的身体,把水推入干裂的唇间。
「大致将你或许会想问的话说与你听。」
「这里是霖武侯府,缅因族的族地已经尽皆在本侯的控制中,亏得你命大,这一族的人尚美,人祭的祭品尤要极美,是以通常为女子,你的同伴都死绝了,在祭台旁找到几十具和你装束相同的尸体,只剩下你,许是早已预定將你作为主祭。恰巧你是个男子,体力丧失得慢些,本侯兵隊到时,仪式几已完成,你却还没死透。对付夷族自得有对付夷族的一套说法,本侯徒弟找到一套不容易令他们悖反的说辞,将你带回了回来。」
易小川心底千思万绪,除了遍彻浑身的痛觉,还有从心口呼之欲出的迷惑,他想知道他听见的那一声「休克」是不是幻觉。
「你还有什么想问本侯的吗?」
易小川望着男人,勉力移动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皆被裹上厚厚的纱布。
「你身上本来就有许多细小的伤口,被腐烂的脏器沾上后都发炎了,胸口上插到一半的那把刀也没有消毒过,后来化脓得严重,这条命重拾不易,要感谢本侯的徒儿。」
「师父又在说人听不懂的话了……公子不必谢我,是师父无论如何也着魔似地要将你带回来,才出此下策。」
「许诩,我说过,我来的那个地方,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被当作祭品,认为他身上有阴邪潜伏就抛弃那个人的生命。而我原先的职业,不想活的人,得救,想活的人,也得救,只要他们能活,也应该继续活着。」
听到此话,易小川激动地晃着手,艰难扭动颈子来回四顾。
「你想找笔?」
男人伸手,找来笔墨,搭着易小川虚浮的手腕。
「你枕着本侯的手来写吧。」
易小川颤颤地画下几笔,隐约可见是「警察」二字,男人的瞳孔一阵收缩,没有从易小川眼下错漏。
「莫非你也是?」
饶是如此震惊,男人的语气却不见丝毫紊乱。
易小川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确实是横跨时空而来,可他却已经在古代活过了漫长的九百年,不像眼前这个男人,浑身透着有如他最初到秦国时的气息,还惦念着过去,仍旧格格不入。
撑着浑沌的思绪愣了半晌,易小川才抖着手写「失礼、烦、姑娘、回避」数字。
那名被称作许诩的女子镇定地瞅了男人一眼,笑了,不发一言转身退出厢房外。
男人看着厢房的门缝严实合上,方转过身,幽澜般深远的眼眸,晃过一丝裂缝,易小川初次在眼前这个宛如战神般稳重的男人身上,看到动摇。
「你是吗?」男人问。
易小川忍着痛楚,轻轻点头。
倏然间,他被眼前的男人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力道按在怀里。
「我叫季白、季白、季白……我叫季白。……对不起,我知道你疼,就这样,再一会、就好。」
易小川想说话,可他仍然喉干唇裂的发不出声,他想说他不疼,他早忘了怎么疼,以及,他再怎么疼,都不可能有此时季白的心里,那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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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相认后,季白对易小川的好奇便远远高过易小川对他的好奇。
季白是在易小川离开的十年之后离开他们原本的世界。
「霖市当地的博物院正在举办隋唐特展,发生了命案。我怕文物损毁,抱住歹徒掷过来的宝剑后又扛了一枪,血滴到了宝剑上……结果还是损怀了文物。」
季白把易小川抱到轮椅上,易小川的手脚筋皆被划断,不良于行,他便找来一张这个时代所能弄到最好的轮椅到侯府里。
季白蹲下来看易小川的脚踝,手法专业地检视,「如果是在未来还有办法解决,在这个时代恐怕是……。」俊朗的眉目拧出了一丝痕迹。
「会好起来的。」
季白看着神色无晴无雨的易小川,那对眼瞳的深处藏着一处无风的砂漠,和妩媚和暖的桃花眼形成矛盾惑人的美感。即使季白是个曾被无数姣好女性倾慕过的男人,万花过眼,朴素无春。他依然无法不留意到易小川那张十足漂亮的脸,最初在月光下,一头长发披散于血污之中,瞧来简直男女莫辨,所以他和许诩才会骗那些没有直接参与祭祀的缅因族人易小川是被抢走的圣女。
季白抬抬眼,「我不觉得欺骗自己是件好事,你的日子还长,我会帮你找来南都里最好的大夫,总归还是可以走的,但好起来这种话,还是别说了。」
易小川瞅了季白一眼,咬着唇,像是在思量些什么,一脸欲言又止,是季白认识易小川以来少见的生动表情。易小川无疑是灵动的,灵动而狡黠,可安静起来却能像一尊木娃娃,给季白强烈的怪异感,好似易小川的灵魂早就静止了。
「我和你不一样。」易小川双臂环抱胸口,闷了许久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手指捻弄着刚才随手在花园里摘下的黄色花蕊。季白记得许诩说过,那是心有防卫的动作,无法全然信任正在交谈的人,但又必须和对方交谈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稳定内心的情感。
--你不喜欢他这么做对吧?季白的心里有着浅浅的一个声音,带着一丝焦躁对季白吐露内心深处最深层的意念。季白一直有着分割自我来梳理案情脉络的习惯,有时一些特殊的案件及犯罪者十分能挑动他人的情绪,季白时常需要将身为刑警的自我,和作为季白的自我切割开来。作为刑警的自我必须时时审视那个仍属于「人」的季白,而此刻,属于人的季白,不喜欢易小川对他心有防备。
于是那个属于刑警的季白,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拉开易小川紧紧抱胸的双手。
「已经深秋了,还是披件大氅吧。」
「你也不必勉强,想说再说,你又不是我的犯人。」
如季白所料,易小川听了这两句话,果然微微勾起唇角。
「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横竖这么夸张的事都被你我遇过了。」
易小川拉拉季白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回头睨了面色无波的季白一眼。
说出一句季白差点要绷不住面色的话。
--「我其实当时跨越的那个时空,不是如今的唐末,我回去的时代是秦朝,我一直从秦朝,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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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季白,问你个问题,喝了长生药的我是妖怪吗?我还应该活下去吗?」
--我本来一直在等待有一天能和玉潄相见。
--我本来想一直活下去,直到能和大川和爸妈见面的那一天。
--可我觉得好累,我无法融入这个世界,一旦进入这个世界,就是不断的得到复又失去。
--可是我也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活着,记得你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抱住我吗?我太懂,太明白了,在一片空白里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在空白的尽头发现一个黑点,那个黑点也在朝你移动,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人,能理解你的存在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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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自幼即学霸,跨越时空到古代也轻易成为将相王侯的季白,亦无法輕易回答易小川的问题。
饮过长生药的易小川,身体渐渐恢复如初,只要易小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长生药都能让易小川的身体回复成他饮下长生药的那一刻。
季白看着易小川在王府的院子里舞剑,柔软的身段和飞扬的长发,竹剑好似能轻易划过他心口,越过季白的一切防线,留下淡淡的伤痕,那是不论叶梓夕或许诩,都不曾留在他心上的痕迹。季白身为一个在能力上没有一丝缺陷,在成就上没有一丝缝隙,历经十年铁血刑警生涯,看过无数悲欢离合的人,很少人能真正让他悲悯。季白的人生,是把那些身上留有伤痕的人,送去没有刀的地方,而不是在看到那些伤痕时,上前拼命为某个人抹药。
直到命运为他送来了一个易小川。
易小川在他面前,带着一身伤痕。强大如季白也因此犯愁,他找不到一个没有刀的地方安置那个人,他的心口第一次涌出一阵想用自己来治愈某个人的冲动,但聪明睿智如季白,却又如何能不知道,他当然可以不顾一切上前抱住易小川,在易小川身上擦上一些于事无补的药安自己的心,但他却终有一天会成为易小川身上身上另一道深深的伤痕。
季白可以一走了之,而易小川依然是一身伤的易小川。
「三哥过来,我教你另一套蒙家的枪法。」
什么都能学会的季白,让小川找到九百年来的漫漫长生中,久违地兴致盎然。
「有什么用?」季白淡淡地笑着从地上捡起另一支竹枪。
「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插中很多鱼吃?」
易小川故意歪着头,久久吐出这样一个答案,在晚秋的风里笑得那样明媚。
「当初我和蒙恬大哥跟玉潄就是那样。」
前尘往事彷佛仍壮丽眼前,原先以为要忘却的曾经,又鲜明起来。
这是第一次季白看易小川触及「当初」二字却不见伤感。
--兄长和爱人固然在心口留下重重的伤痕,又何尝不是百年后仍不褪色的惦念。
「嗯,也好。」季白一手抛起竹枪,往易小川的方向狠狠一投。
一笔绚烂,从头至尾,画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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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诩,话说回来,你师父当初为什么执意要将我带离缅因?」
易小川知道,眼前这个许诩并不是季白当初在警局里收的徒弟,只是长相相似,个性和能力又都十分类同,季白并不是特意会想去抵抗命运的人,季白太聪明又太沉稳,总能在对的事情上顺其自然。
「您到现在还不知道?」
许诩扬起静若远山的黛眉,一脸不可思议。
「连这都不知道您便和师父相好了?」许诩皱眉。
「什么、什么相好,我和你师父才没、才没……。」
要完全否认有点说不过去,真说相好也谈不上,毕竟谁也没说破,其中关结还是季白理解易小川的顾虑。
如果要以现代人的标准来说,或许真算不上相好。
不过就是一同赏花睡觉的关系罢了。
只是易小川还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古人给堵得在这方面说不出话来。
「您便真没想过吗?初时动用侯府大笔人力物力,只为了能将您治好。若要说大义仁心,连我都觉得牵强。」
易小川琢磨了会,忽尔眉头一凝,「该不会又是什么我很像侯爷某个重要故人的陈词旧调。」比如说曾经的女友,重要的爱人。
许诩沉思片刻,终于答道:「算是。」
——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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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川在祭台上长发披散,血染石台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叶梓夕。
包括那散溢在空气里,不甘心的吶喊。
一开始,季白确实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停下了脚步。
细看之下,祭台上满身是伤的女子,比叶梓夕更细致,也更虚无。
在叶梓夕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季白都对倒在血泊中的女尸充满阴影,那份黑暗压在内心的最深处,他谁也没说,因为那些人不可能懂得叶梓夕在他生命中的意义,就算知道,也不懂他的惆怅。
每看一次倒在血泊中的女尸,季白就要狠命压抑一次自己冲上前把尸体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的冲动,但他不能。
他不只是季白,他更是刑警,他不能为了弥补自己心中没有救到青梅竹马的悔恨,而破坏命案现场。
直到季白跨越时空,在与缅因族的战争中,看到祭台上仍胸膛起伏的易小川。
他终于冲上前,在抱起易小川的同时,好像举起了当初曝尸在冰凉地面上的叶梓夕。
他终究是人,就算是季白,也需要这敷浅的、仪式般的救赎。
季白没有想到今日易小川会再问起。
时间一晃两三年过去,当初不问,季白以为易小川没兴趣知道缘由,毕竟多数时候,人救人是一种本能,没想到今日小川却面色不豫地向他问起这件事。
「确实,事情就如我刚刚和你说过的那般,你让我想起我死在血泊中的青梅竹马,梓夕。当时我来不及救她,所以当下,我就加倍地想救你。」
这是否代表他们之间的关系,终于要有更实质的进展了,季白勾起唇角。
易小川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忽地攫起季白眼前喝到一半的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
「这酒杯的材质和形状都早就不同了,酿的味道也是,皆是不如从前啊。」
季白看着易小川一杯接一杯,也并不阻拦,那眼底的纵容和火热,半分也没溢出眼睫,看起来便像是季白对于此刻易小川的行为,毫不在意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季白才按住易小川喝到发抖的手腕,淡淡说一句:「我不觉得。」
季白弯腰抱起久未烂醉,瘫软在桌上的易小川,喝了长生药的身体非常轻,季白常常觉得易小川会在舞剑时便如那竹叶一般随风而逝,所以易小川每每舞剑,他必在一旁观看。
他将易小川抱到一边的榻上。
「小川,看着我。」
季白说。
「过去我是刑警,我的家世特殊,职业忙碌,所以我从不轻易架接和拓展任何的亲密关系;如今我是公侯、是将军,手下三十万铁骑。這個乱世,群雄纷起,我可以选择继续辅佐眼前的皇帝,也可以拥兵自立,建立属于我自己理想的一方国度,相信过去曾是蒙毅的你一定理解我。我没有时间与我看不上眼,或对我无益的人纠葛。从过去到现在……不,或者说从现在到过去,我的态度从未改变,与许诩间亦是点到为止。一旦我决定要一个人,就要完完全全地掌握,拥有,我没有时间处理和思考那个人离开我的可能,所以我要对方害怕失去我,只看着我,而我、也只要那一个人。所以、没有你想象中让你不快的人,我想要的人,此时、此刻,只有一个。」
「你要把他给我吗?」
「你居然想要一个害怕失去你,只看着你的人,你不怕窒息而死吗?」易小川勾起弯弯如月的微笑,姽婳幽静,九百年的时光缓缓绽开。
季白解开易小川单衣的结,露出里面白瓷似的肌肤来。
「有何不可?」
热烘掌心探入袴间,季白倾身覆了上去。
徒余纱缦红烛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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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玉潄有何不同?」
他在他身上起伏时,突的问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
满脸是汗的易小川眼底一片迷茫,找不着北,唇间不断呼出细弱的呻吟和热气,细想之下才知道对方适才问了怎样一句话。
他倒是不介意谈,只是此刻也太不合时宜,他看着身上的季白,用力捏了一下季白的手臂,说了句:「等等谈。」
于是季白将他翻了个身,一轮冲刺后爽快歇枪勒马,易小川也乐得不用再被折腾。
「玉潄像一团雾,我闯进去,就找不到方向,也不想出来,细细想来,那时似乎总是这样,一团脑热,动辄便要为了她倾国倾城,如今回味,却也不知为何如此,当时只对自己说,这就是爱情,没有理由。」
「那我呢?」
「三哥是一条河流,我知道踏进去总有一天要溺死,河水很冰,每碰一次都让我更冷、更清醒,却又很怕你越流越远。于是我还是决定要踏进去,我被冲走后发现,河水没有想象中的冰,因为我是喜欢这条河流才踏进去的,所以没有原先以為的那么难以忍受。」
「这么看来我们俩都差不多,都没让你好过。」
季白一个翻身,往外侧睡,易小川只看到季白的背。
一个两个都这么难哄。
说实话不行,不说实话,大概也要被看出来。
「三哥,你想什么呢。」
「我想有什么东西是我能给的,她不能给的。」
季白的声音淡淡,倒不像是在故意扯谈。
「喔……倒是有。」
易小川微一沉吟,眼神黯了下,又有些想笑。在秦朝,玉潄和他之间无名无份,凭着一腔血熱跨越君臣礼法,却始终心有不安。而若是在现代,季白或许也无法给他名份。反不若此时,季白万人之上,既能一手遮天,亦有名有份。好壞皆命,怨尤不如順應。
「之前听许丫头说,那个笨蛋皇帝问你从缅因族回来后把圣女放哪去了……。」
季白一个翻身转了回来:「你肯?」
「有何不可?反正我记得你说你离开的时候也还没通过同性婚姻法。……还不若这里呢。」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那个皇帝陛下似乎对于增加府中的美貌婢女十分有兴趣,都有点阴盛阳衰了,感觉和我五行不合。」易小川煞有介事地学阴阳家点了点手指,被褥滑下来,露出易小川大片雪白的背。
「那些会交给许诩训练成侦察兵,之后定然碍不着⋯⋯王妃的眼。」
季白在被窝里移动了几分,不多时便传出交错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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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川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的三哥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有赫赫家世,却选择做一名为了人民朝夕劳碌,夜不安眠的刑警。
同样的,或许他们两人在这般的乱世隐居,便能轻易过上四季常欢的安逸日子,季白也能不费吹灰之力,陪上他下一个五十年,然而三哥却不会这样选择。
「你讨厌尊卑贵贱,喜欢人人平等,既是如此,就让我们能守护的一方天地,在这个时代有那般光景。」
「就好像你喜欢我,所以你应该在我身边,而我喜欢你,我也应该在你身边。」
季白轻轻拨弄易小川汗湿的浏海。
所以他也一直在等,在等这一天,等季白离开他。
「陛下重伤,箭上淬有剧毒。」
「知道了。」
易小川毫无犹疑地割开手腕上的动脉,源源不绝的血水流进季白唇间。
季白脸上已然发青的面色,稍许消解,榻上的俊美男人倏地睁眼,伸出手来,紧紧握住爱人流血的手腕。
「我们说好了。」
易小川冷着脸:「说是你在说,我可从没答应过。」
没有带着长生药的血继续注入体内,季白的脸色再度乌青,气息阧地弱下。
「三哥!」
易小川当即咬破了自己的双唇,覆盖上季白的,他的血仍然温热,季白的却已逐渐冰凉。
「小川……你做得到。我从未看错人,你必定可以。」
「你还记得你说,你要活到能见到大川,以及你的父母。你看,九百年,转眼就过去了,我们已经透过巫术,找到接下来我每一世的落地之处,我就在那里等你,陪你度过下一个五十年、六十年,很快很快,千年就会过去,你可以再见到你的爸妈和哥哥,以及,我。」
比起死。
这是不是更好。
「我有点自私,我其实也怕我此刻死去,便回到了原本的时空。小川,没有比回到那个时空却等不到你,更可怕的事。」
「所以算我拜托你,活着,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再也承受不了这样温吞残酷的生命,到时候让三哥,亲手杀死你,好嗎。」
罩住易小川臉龐的大手,終至溫度力度,盡皆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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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苏先生,是想选太子,还是想选誉王?』
『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快让开,我的箭是不长眼睛的。』
『石公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这天下的妖怪,有好的妖怪,也有坏的妖怪,不是这样一分二为的。哎呀,忘了说,在下宁采臣。』
『我叫方孟韦,新搬来这区,这是进口的咖啡豆,不知道您……。』
『进来吧,我住你隔壁,以前也在香港上学过,你可以叫我明台。』
『易小川,你坐在纸箱里堵在我家门口,就不怕我報警嗎?』季白看著寫有「帶我回家」四字的紙箱,蹙起眉心。
『所以說這不是我能想到最快引起警官注意的方法嗎!』
他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別生氣,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只跟你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