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歌不意外自己动弹不得。

　　平素潋滟桃花的眼眸，在这样的早晨里，也只能疲弱地瞇成一线。

身体的每一寸筋段都像被分毫无遗地拿铁锤敲打过，细细密密，来回往复，他的肌肉被灌了铜水，呼吸上浇了铅液，极度倦怠与漫无边际的钝痛在血液里奔走澎湃。

　　于是他轻喊一声，嗓子也似被熏木燎过。

　　「王凯。」

　　当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早晨因倦极而轰响的嗡鸣似乎突地从耳畔被抽干。

　　空气中只剩下枕畔传来的呼吸声。

　　轻浅而绵长，揭示那发声的主甜梦正酣，溺沉于真正的休息。

　　胡歌心下陡然一松。

　　罪魁祸首躺在他身边，而他为那祸首的睡眠质量感到满意。

　　他想要动动身朝那欢欲气味浓重的怀抱靠近一点，却连颈子都好比几百年没上油的齿轮。

　　胡歌嘿嘿笑了两声，又嗫嚅着叫了句「凯哥。」

　　而那个罪魁自仍是一无反应的。

　　「喂，隔壁老王。」

　　吐出这几个字后，胡歌哧哧哧地逗笑了自己。

　　胡歌想起了昨天，久违久违地，他终于见上了恋人一面，真正的相对，拥抱、厮吻、啃咬，在看够了对方完整的轮廓后，就用欲望支离彼此，把那个人的碎片藏进身体里。

　　不是匆匆一瞥，不是几条社交软件里的语音，更不是流落在屏幕上的照片。

　　胡歌终于能用自己的眼睛捕捉王凯，他的快门没有丝毫停歇，在欲望翻腾的暗室里泡进汗液黏稠的药剂里，洗出只属于胡歌的王凯，一张一张王凯的影子，糊在他的心墙上层层迭迭，不堪负重，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恨不得分出第二颗心也拿来装满王凯，才能填补一点漫长分离后随着时日兹生蔓延的空荡。

　　不仅劳乏压身，此刻他的心也重比铅坠，胡歌很满意。

　　满足感令胡歌浑身一暖，点燃了他翻身细看恋人睡颜的渴求，他不敢去细算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在身边熟睡的王凯，哪怕只是一秒钟的回想都会招来满身的不安与疼痛。

　　有时他会想王凯是真实存在过的吗？那个演萧景琰的演员曾经让演梅长苏的胡歌魂牵梦萦吗？他真的爱上一个叫王凯的人并且朝不顾一切潜移吗？

　　有时他会梦见，只有他一个人。

　　在偌大而人声鼎沸的颁奖典礼上，他茫然若失，他和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问道：「你知道王凯吗？一个……很帅很帅的演员，演技很好，如果你看过，你一定记得他。」

　　醒来之后，他又回到琅琊榜和伪装者早已播毕的时空。

　　那个他不用寻找王凯的地方。

　　不用寻找，所有人都知道王凯是谁。

　　只是，如果胡歌要一个能摸能碰能拥抱的王凯，却反而找不过来。

　　那份暖意在胡歌心里变得滚烫，他的眼前有些模糊，酸软在腰骨和双腿间雕刻，在肌理上画出重重的图腾，窜流过奶白肤色上的青紫。

　　胡歌终于翻过了身，他用力眨眼，咸味的液体在他脸上四散奔逃，他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眼他熟睡中的恋人，他眼中的模糊好不容易散去。

　　他想、他以为。

　　他以为。

　　他以为他会看到王凯。

　　但，眼前这个人是谁？

＃

　　手机的闹铃是胡歌为小红书微信录制的「快起床啦～到点儿上班啦～」

　　同剧合作的女演员曾听过一次，郭晓然也听过一次，却是在半夜夜戏拍到一半时。

　　郭晓然听到后撇撇嘴，下了个评语：这是什么幸灾乐祸的腔调，起床的人只会被激怒。

　　就好像贵妃卧在床铺里，对不得不起床，艰苦卓绝的上班族，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说出的俏皮音调。

　　没有半分温柔劝哄的意味。

　　王凯却偏偏喜欢，纵使这个声音带着微微的嘲讽，却总能勾得他想笑，想立刻坐起身来，用手掌揉弄那个又在恶作剧的人的头发。

　　那是每个早晨，胡歌不在身边的每一天，他奋起的动力。

　　但此刻，王凯并不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而是他的电话铃声。

　　他一手勾手机，一手勾身旁，却没有勾到预期会勾到的那个家伙。

　　没想到恋人还会有力气玩消失，王凯啧了两声，接电话的手更加意兴阑珊。

　　「喂？」

　　王凯的声音透出纵欲后浓浓的倦怠。

　　「凯哥……。」

　　恋人的声音像一根钩子，把王凯的意识从浑沌中吊起。

　　「宝贝儿，你精神倒是好啊，去哪儿了，不是说今天没工作的吗……看来为夫昨晚不够努力啊？」

　　他满口胡言，笃定恋人不会计较。

　　「我在家……。」

　　「你在家？好巧，我也在家。在家你打电话给我干嘛呢？」

　　王凯头晕目眩，胡老板的新游戏吗？

　　「你在哪啊凯哥？」

　　胡歌的声音似近似远，王凯看着开了一半的卧室门，他放下了手机，短暂按住听筒，那他再熟悉不过的上海腔，还在叨叨响着。

　　胡歌的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

　　「……你说哪个家？你北京的家？可是…可是……。」

　　王凯在胡歌的家、胡歌的卧房里，他深深呼吸一口气。

　　「凯哥……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个梦啦，梦到我昨天见到你了。」

（TBC）